对学生的学术不端，美国大学怎么管？

之前我曾撰文介绍美国大学对于教授和研究员学术不端行为的规范与处理方式（《对学术不端，美国大学怎么管？》，《神州学人》2017年第8期），那么学生如果出现学术不端行为，美国大学会怎么管呢？

处理学术不端行为在美国由每所大学自行决定，但是各个大学对此的定义和处理原则是相同的。本文仍以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以下简称“威大”）为例，介绍美国大学处理学生学术不端行为的有关细节。

威大校规第14章写道：“学校董事会、管理层、教授、学生和行政人员都认识到，学术诚信对保护知识的创新有着重要价值。因此，学校很看重对学术诚信的维护。”

威大对待和处理学生的学术不端行为以教育和预防为原则，重点在培养学生尤其是本科生对学术不端行为概念的理解，帮助学生了解学校对学术不端行为的惩罚措施，以及帮助大学老师防范学生的学术不端行为。

我采访过两位自然科学领域的教授（晶体学教授Dr. George Phillips和动物科学教授Dr. Thomas Crenshaw）和一位社会科学领域的教授（社会学教授Dr. Dave Riley）。据Dr. Thomas Crenshaw 介绍，美国对学术诚信的培养可追溯到小学。小学生在学校接受的教育包括不把别人写的文字据为己有。如他人写的句子和文章，或他人考试做出的答案，都不能抄袭，因为那是他人脑力劳动的结晶。上高中后，如果在文章中使用别人写的句子或段落，必须注明原作者；如用自己的话重新组织并写出，也须注明原作者以明示对自己观点的原创贡献。这些在美国的家长、老师和中小学行政管理人员之间达成了共识，共同传递给学生一个清晰的信息：怎样做才能维护学术诚信。在美国的高中，教师有权力处理学生的学术不端行为，而无需经过学校管理层。美国的大学则是培养学术诚信或规范学术道德重要的场所。

学术诚信在美国学界被普遍认为是为了尊重个人创造力及个人对创新产品的拥有权。这一概念明确写在了威大的校规中，具有法律效应。总体来说，美国大学都是从本科阶段起认真规范学生的学术不端行为，帮助学生严肃确立学术诚信的概念。威大学生办公室负责学术诚信和学生法律事务的冈萨女士（Dr. Yolanda Garza）介绍了处理学生学术不端行为的具体做法。

在威大全校4万多学生中（2.8万多名本科生，1.2万多名硕士博士生），程度不一的学术不端行为每年有数十到上百起，并有逐年增加的趋势。冈萨女士说，学术不端行为近年来在全球各大学都有严重化的倾向，互联网的风行，简单的复制、粘贴让抄袭与剽窃变得更容易。在过去几年，威大本科生的学术不端行为大幅度增加，不仅是美国本土学生，其他国家留学生的学术不端行为也有增加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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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生的学术不端行为，特别是抄袭与剽窃的特点，与美国本土学生有所不同。由于在自己的国家未经过美国式的学术诚信训练，加上文化差异的因素，所以会在文章中不加注释地引用知名学者或名人的语句，这有悖美国大学中学术诚信的概念。有了几次这样的案例，威大逐渐了解了出现在留学生中的这一问题，因此在处理留学生学术不端行为时，会考虑到文化差异。

威大校规第14章对学生学术不端行为有明确的定义和例子：

学术不端行为是这样一种行为，当学生：

A.把别人的工作或劳动声称是自己的，却没有注明原出处；
B.使用未经授权的材料或在学术领域内编造数据；
C.编造学术资料或记录；
D.故意损坏别人的学术工作；
E.涉及旨在编造学生的学业表现；
F.协助其他学生参与上述活动。

学术不端行为包括但不限于：考试作弊；和别人合作完成作业，但不符合课程独自完成作业的要求；以自己的名义上交文章或作业，但事实上部分或全部的作业/文章是别人完成的；交了一篇文章或作业，其中含有别人的想法或研究成果却没有注明来源；偷盗考试题目或其他课程材料；和老师要求不符，上交一份曾在其他课程交过的作业；修改其他学生的实验或计算机程序；有意帮助其他学生参与上述活动，包括替人做作业、在课堂发言、考试或替人参与其他活动。

通过不断实践与讨论，威大对学术不端行为逐步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处理程序。冈萨女士说，对学生学术不端行为的处理是严格按照程序进行的，目的是为区分事实和传闻。教师首先确认学生是否有学术不端行为，接下来的法律程序是经过学校董事会和学校管理层不断讨论和完善后逐渐形成的，未来还会继续完善。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这个程序，包括学生、老师、相关行政人员、学校律师等。

根据威斯康星州法律（威大是威斯康星州的一所公立大学）：校董事会一共有18名成员，均由威州州长任命，任期7年，其中两名学生董事会成员任期是两年。校董事会管理整个威斯康星大学系统的行政运作，负责任命校长、各学院院长和大学机构负责人。所有人事任命都由校董事会决定。同时，校董事会设立各校的入学标准，审核校财务预算，以及设立各机构的规范。每月校董事会都要开会讨论各校园相关行政事宜，会谈的主要内容会公之于众。

据冈萨女士介绍，威大对学生学术不端行为的调查始于教师的判断。教师必须按校规中的法律程序进行。据威大校规规定，教师首先要和疑有学术不端行为的学生见面，向学生说明自己的怀疑，并出示证据。教师要聆听学生的想法。如果认为学生确有学术不端行为，教师有权自行选择校规中所列的三类惩罚中的一种或多种方式。

校规中的惩罚包括三类：A类惩罚，无需接触校学生办公室。教师给予口头或书面警告，或要求学生重做作业。这类惩罚仅限于老师和学生之间，无需上報学校；B类惩罚，包括在某次考试中给低分，整门课给低分，整门课给不及格，取消学生上课资格，记录在学生的学业档案中等。这类惩罚，教师要和学生办公室打招呼，但不会列在学生的学业成绩单上；C类惩罚比较严重，要经过学校学生办公室的调查之后才能实施，包括禁止学生上课（时间从一学期到两学年不等），中断学业或开除学籍。这类惩罚将列在学生成绩单上。

如果学生对教师所指控的学术不端行为有异议，或认为惩罚太重，学生有权利进行申诉。根据法律和校规，在给予学生一类惩罚前，学生有10天时间进行申诉。

申诉流程是，学生可以选择一位申诉人或一个申诉团。申诉团包括一名教师、一名学生和一名行政人员。申诉人只包括一名教师。申诉人或申诉团中的教师，都经过相关培训并由校长任命，有权处理申诉案件。为保证程序公正，申诉教师既不能由授课老师自行指定，也不能由學生自行指定。

整个申诉过程是封闭的，不允许记者旁听，参与者也不允许事后讨论整个案件。申诉由学生、教师、学生办公室工作人员、申诉团（或申诉人）和学校律师参与，全程将被录音，并被转录成文字保存。整个过程将被记录在学校的行政档案中。终结果由申诉团（或申诉人）决定，律师只起参与作证的作用。学生可自带律师，或由父母和同学陪伴，但陪伴人不能当庭发言，只能给学生出主意。申诉持续时间从两小时到两天不等。

申诉结果，原有的惩罚被加重、减轻、取消都有可能。另外，那些对道德水准要求较高的专业或院系，对学术不端行为的惩罚会更重。除学校的惩罚外，院系还有额外惩罚，这是为保证受罚者在日后的工作中拥有职业道德。如果学生不满申诉结果，可上诉至校长。校长将对整个案件做审核。通常学校的处理是终结果。

上述程序适合本科生和研究生。对研究生特别是博士生，学校的惩罚力度比本科生更大。对于出现学术不端行为但之前未受过美国式学术诚信培训的硕士或博士留学生，学校会根据学生的自我辩护，作出合乎情理的调整。

对学生特别是本科生学术不端行为的处理，原则上以教育为主。相关教师和学校行政人员对此达成的共识是：这是一次教育活动，而不是打压学生。教育的目的是帮助学生认识到学术诚信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告知学生要追求学术道德，学习如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在处理过程中，严格遵循程序，保证对所有当事人的尊重和公正。从老师发现学生有学术不端行为开始，到申诉和下结论的整个过程，都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申诉过程中很有可能出现情绪化行为，老师和学生都会有。处理原则是找到真实依据，作出公平处理。无论如何，终的结论是基于事实，而不是基于一方的情绪。

据冈萨女士介绍，新老师遇到这样的情形通常没经验，会求助于学生办公室。办公室则一般不会直接告诉老师该如何处理，而是帮助和鼓励老师与学生进行面对面沟通交流，然后再进行上述的正常程序。这对于双方都很重要。当事学生要问自己：为什么学术不端行为要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为什么学术诚信如此重要？老师们则要问自己：怎样才能让这件事成为一次教育学生的机会？

如何开展学术诚信教育？冈萨女士给了我一份某系教授写给所有上课学生的学术诚信协议书。协议书要求每个学生仔细阅读后签字，以保证自己在这门课中遵守学术诚信。协议书包括学术不端行为的定义，抄袭（或剽窃）的定义，以及维护学术道德的同意书等。据介绍，自协议书在该系广泛使用后，全系毕业生的学术不端行为发生率一年内降低了50%。

冈萨女士还介绍了对新教师如何处理学生学术不端行为的培训内容。包括：学术诚信对学生和学校的意义及其在威大的传统；教师在维护学术诚信中扮演的角色，包括向学生解释学术诚信的意义和学术不端行为的定义，和学生一起学习学术不端行为的案例，给出学校相关的法律条文链接，找出减少学术不端行为发生的有效办法，告知学生减少学术不端行为的具体措施等。培训内容还包括针对学生学术不端行为，有哪些学校资源可以利用，如学术诚信中心的网址、测查作业剽窃的网址（免费）、测查作业诚信的网址（付费），以及学校专门负责处理学生学术不端行为的负责人及部门的联系方式。冈萨女士说，学术诚信对维护学校的公正和知识的建构非常重要，对学生、教师甚至学生的实习机构也很重要，这样才能保证学术共同体的所有成员彼此信任。

威大对本科生学术不端行为的处理，努力平衡了严格、慎重、宽容、尊重的原则。学校的相关法律条文严谨细致，并努力教育学生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在学校看来，每一次的学术不端行为不仅是学生个人缺乏责任感的表现，更会影响到学术共同体对知识生产的严肃态度，以及他人的信任。这份对创造知识的严肃态度，以及学术共同体对彼此的信任和基于信任基础上的合作，正是美国学术界得以不断创新的源泉。

在威大学生办公室的墙上写着这样几个词：诚实、信任、公平、尊重、责任感。这是对学生学术不端行为开展教育的核心要求：培养学生成为诚实的、有责任感的、值得他人信任和尊重的个体，争取在大学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以实现知识的创新。

【作者现于西交利物浦大学（苏州）公共健康系任教。2011年获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人类发展与家庭研究系博士（辅修教育心理学）。本科、硕士分别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院和美国杨佰翰大学。回国后曾先后在中山大学公益慈善研究中心从事青年公益与社区发展研究工作，在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教育学院生活科学系任教】

作者：吴波

来源：神州学人 2017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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